[GoodOmens]時間的造物_19/19(End)

Photo by Azzazello

Fandom:Good Omens/好預兆
Relationship:阿茲拉斐爾/克羅里(無差) 
分級:G
Summary
設定混用影集版與小說版,或許主要是影集。

//Eternity is in love with the productions of time.
All wholesome food is caught without a net or a trap.
Every thing possible to be believd is an image of truth.//
//永恆愛戀時間的造物
凡有益健康的食物都不是從網子或陷阱補來的
一切可信之物都是真理之像//
-威廉.布萊克【天堂與地獄的聯姻】〈地獄箴言〉


阿娜西瑪.迪維思抱著一個大大的紙袋站在蘇活區的老書店門口。

她按了一次門鈴,可能兩次,然後停下來等待。

其實她不確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不像她曾經對許多事抱著某種過度自信的篤定,這種對未來無法確定的不安和期待有時會讓她感覺困擾,但她的確在努力適應,就像紐特說的,反正妳總是得試了才會真的知道,事先知不知道結果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了,有其道理,她不算很甘願地承認﹐而且話說回來,到頭來人總是要為自己當下的決定付出代價。

她又按了一次門鈴。聽亞當說,那兩位最近都待在這裡,她沒細問亞當怎麼和他們聯絡的,電話,或E-mail那類的吧,雖然亞當似乎對任何時下小孩熱中的網路社群都沒有興趣,泰德田彷彿停留在某個共同記憶中的美好年代,那讓整個區域都成了一個舒適、緩慢的空間,她慎重考慮真的搬到那裡定居,做為她學習未知世界的一個緩衝,話說回來,畢竟亞當是……亞當,他有他的辦法。

她站在書店門口悠閒地漫想,她已經讀完了那份停業告示,兩次(這太扯了,她忍不住在心裡吐嘈,寫出這種東西的人對「營業」的想法肯定不同一般),或許她可以過一會兒再來,她盤算,但老實說,她著實不想回去幫忙整理獵巫軍圖書館,或許她可以去對街轉角那間看來不錯的咖啡吧坐一陣子,看看書什麼的,她抱著紙袋的手下意識地緊了一緊,是個不錯的主意,她決定。

就在她轉身走開前一秒,那張貼上告示的玻璃窗內閃過一道隱約的光芒,那讓阿娜西瑪停下腳步。

原來真的不在啊,她撇撇嘴,而下一秒那扇未久開啟的門嘰呀一聲拉了開來。

「唷,書女孩。」克羅里一手拉著門,看見門外站著的阿娜西瑪時也不算訝異地挑了挑眉,「怎麼,又弄丟了妳的書嗎?」

「我的名字是阿娜西瑪,阿娜西瑪.迪維思,」她說,在聲音飛快跳離舌尖時才意識到自己竟還是多少有點緊張,「嗨。呃,我沒有弄丟任何東西,如果你好奇這個的話。」

「哈囉。」從克羅里右側探出頭來,順便不著痕跡地拍開克羅里擋住門的手,阿茲拉斐爾往後一步讓大家都能進到店裡,他對阿娜西瑪快活地揮揮手,「我們好像從來沒來得及真的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阿茲拉斐爾,是個天使,多少算是啦;這是克羅里,大概還是個惡魔,」你真的可以住口了,克羅里在旁惱火地嘶嘶,但阿茲拉斐爾完全無視了他,「而妳是,阿娜西瑪,親愛的,我知道。」他在阿娜亞瑪開口的同時微笑,女巫的後裔癟起嘴,不是很甘願地點點頭。

「我只是剛好到倫敦來──」阿娜西瑪或許和一般人的確有那麼一點不同,但她畢竟是個具有常識的成年人,她對講出「獵巫軍」、「女巫」、「怪奇文物」這幾個字眼有著具社會性的判斷能力,「──幫我男朋友的前上司一點忙。」最終她這麼說,「他離職了,只是順便說一聲。」

克羅里怪聲怪調地哼哼,妳知道我們其實知道的對吧,他彷彿不用真的說出口就能表達這個意思,但不論是天使或女巫都裝成沒有聽懂。

「我想,離開不適合自己的工作是值得鼓勵的一件事,」阿茲拉斐爾說。

「你說得一點也沒錯!」阿娜西瑪突然激動起來,「我是說,你知道那個地方對吧?我知道你知道,你們都知道,你們真的走進去過嗎?我不是說那個堆滿舊報紙的隔間,那裡還好,我說的是那個用防水布擋起來的地方,我不是要說蟲的……痕跡或堆得到處都是的練乳罐頭,你可以想像會有點髒,但那些──」

黏黏的像是有什麼你絕對不會想要知道曾經以什麼方式存在過的東西在空氣裡消融沉澱最終裂解成就算看不到也聞不到,卻已經和那個空間裡每一個有形或無形的分子緊密結合拆分不開的──「我的建議是:什麼都不要碰。」阿茲拉斐爾喃喃。

「崔西夫人說她準備把公寓整理乾淨賣掉;薛德威爾先生那一部份我認為燒掉比較乾脆。」阿娜西瑪深吸了口氣,終於比較冷靜下來,「平心而論,」她一字一句地說,「如果找到正確的收藏家,那會是很大一筆財富。」

「原則上,我同意人類需要保存歷史,畢竟你得讓下一代看見,他們才能相信那是真的。」阿茲拉斐爾沉吟著說,「但那些……我實在想不出哪裡會有『正確』的收藏家。」

「以我個人來說,我覺得人類保留那段時間的鬼東西已經夠多了,」克羅里陰森地說,「有時候你就是得讓一些壞東西走開。」

阿娜西瑪想要點頭,但出於對老獵巫軍的尊重,她決定維持禮貌性的不予置評。

「所以,妳是在等那個,那男孩叫什麼來著?」克羅里歪著頭,「整理垃圾,趁著空檔來找我們打發時間?」

阿娜西瑪忍耐著不為「垃圾」這個字眼笑出聲來,「不,不是,我是為了這個。」她抓著紙袋的手緊了又鬆,然後她閉了閉眼,將那個抱在雙臂中的袋子稍微舉了起來,「它已經完成它的任務了,所以……」她深吸了口氣,下定決心般將紙袋一口氣遞到阿茲拉斐爾面前,「我想,它該待在你這裡。」

阿茲拉斐看看那個紙袋,「這該不會是……」

阿娜西瑪點點頭,舉著紙袋的手沒有放下,「就是它。」

接下那個紙袋的手幾乎有點顫抖,阿茲拉斐爾一時有個衝動得先去拿出手套,但他好好地忍耐下來。他只是稍微打開袋口看了一眼,然後就將那整個袋子抱在胸口,「但,這是妳們家……」

「我家擁有它夠久了。」阿娜西瑪很快地笑了下,笑容裡有著那麼一點或許來自遺傳的神經兮兮,「我想,接下來我們該試著去過不知道之後的日子。」

阿茲拉斐爾的手隔著紙袋輕輕按住那本曾經良準預測末日之戰之始末的預言書,恍惚間像是能夠聽見女巫歡快且睿智的笑,「或許,」他輕聲說,感覺到他身邊的惡魔微微傾斜身體稍微靠向他,他可以從皮膚邊緣空氣的波紋感覺得到,「就是因為不知道『之後』,生命才能學會珍視過去發生過的那些,然後試著重視現在。說到頭來,為自己的選擇負起責任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普西法!」在阿娜西瑪點頭之前,克羅里先一步喊了出來,「妳那個呆呆的男朋友,叫做普西法,」他喜滋滋地說,「我就說嘛,我對他的曾曾曾曾曾曾曾祖父有點印象,也是個呆呆的傢伙。」

阿茲拉斐爾瞪了他一眼,搖搖頭,對阿娜西瑪投以滿含歉意的一個嘆息,「他經常這樣,我確定他根本沒在聽我們說話。」

「你們在說什麼?」

「你看吧。」阿茲拉斐爾基於禮貌,只翻了小小的一個白眼,「不管如何,謝謝妳把書給我。阿格妮絲的預言……幫了我們很大的忙。」

阿娜西瑪很快地笑了下,比之前都來得自在一些,「對這一點,就請當成她就是會關心自己喜歡的人吧。」她突然頓了一下,「差點忘了,我怎麼會忘記,」她邊叨念著,邊飛快翻找起自己的包包,從中小心拿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條,她沒有打開而是直接交給阿茲拉斐爾,「其他的我都給了亞當,後來才發現這張躲在我的口袋裡。」

阿茲拉斐爾看著那張不管怎麼看都很眼熟的小紙片,就像是當時從書裡跑到他手上的那張,就像是亞當滿懷喜愛之意交給他的那些,他慎重接過,卻沒伸手打開,「妳想看看嗎?」

或許有一秒,阿娜西瑪彷彿又一次聽見書頁之中傳出的低語,她緊緊閉了下眼睛,「不,我不想再看見任何預言了。」她睜開眼,她看見長久以來陪伴人類走過或舉足輕重或無關痛癢的大小事的那名天使和那名惡魔,對她露出無比溫柔的微笑。

✡ ✡ ✡

「紙條上寫了什麼?」送走了阿娜西瑪,克羅里在關上書店大門時隨口問。

「/凡有益健康的建言都不是從網子或陷阱補來的/,」阿茲拉斐爾讀了出來,他們各自停了幾秒,「……別西卜。」

「絕對是。」克羅里發出一小串不快的小噪音,就像光是說出這個名字就令人倒胃口,「阿格妮斯的預言果然不是每則都有用嘛。」

「她有她的一套,」阿茲拉斐爾漫不經心地回答,一手已經伸進紙袋,小心翼翼捧出那本,同時也是世界上唯一一本阿格妮斯良準預言集,明亮的眼底幾乎閃著光,「獨一無二的阿格妮斯。」

克羅里衝著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好好留著它,哪天要是缺錢,這肯定值很大一筆。」

「我才不賣!」將書死死抱在胸口,阿茲拉斐爾責難地瞪了回去,「想都別想!」

「是啦是啦,」克羅里嫌棄地擺擺手,「你慢慢看,我要,嗯?」他的視線飄向門邊,那裡躺著一張可能是在不知多久之前塞進門縫但從沒被注意到的紙條,他勾了勾手指而那張紙條自動到了他手上,/警告,本人,獵巫中士薛德威德將自擠日起退休(就是不幹了),往後找別人去幹你的ㄤ髒活吧!/他讀了出來,「他是要寫『謹告』嗎?『即日』?」

阿茲拉斐爾探頭過來讀他手上那張紙條,沒被更正用的粗線劃掉重寫的內容大柢上就是克羅里讀出來的那樣,「署名是薜德威爾中士,啊,還有個表示感謝的愛心。」

「你確定那是表示感謝?」克羅里質疑。

「大概是吧?這裡還寫了……或許是『謝啦』,的簡寫?」阿茲拉斐爾自己也不太確定。

「這老傢伙終於決定退休嘍。」克羅里果斷放棄繼續鑽研那張紙條上難辨的字跡,反正大概知道意思就可以了,「也該是這年紀了。」

「他有寫下一任聯絡人是誰嗎?」阿茲拉斐爾來回翻看那張紙條,「那個年輕人是不是也辭職了?」

「說起來……」克羅里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張紙條在阿茲拉斐爾手中翻來倒去,「我有時會懷疑,現在真的還有,嗯,幾百人的獵巫軍嗎?」

阿茲拉斐爾停了無比漫長的幾秒,「你知道的,我們,我是說,上面啦,有義務支持任何自稱獵巫軍的人。」他說,用了帶著一點點提醒和「你最好不要反駁我」的語氣,「以我個人的立場呢──」

在悠長的六千多年間大多數時候都處於和阿茲拉斐爾差不多處境的惡魔聳起肩,以一種彼此都知道對方事實上在說些什麼的默契替他接了下去,「反正一年的薪水也不過三十英鎊。」

阿茲拉斐爾抱著他的預言書,曖昧地點點頭。「你想,我們是不是該送點什麼過去?一束花可能不錯。」

「幹嘛?」

「祝賀他退休?」

「要送你送,」克羅里撇撇嘴,「我敢說他不喜歡花,或酒,或任何你覺得有趣的東西。」

阿茲拉斐爾眨眨眼,認真以他對人類的理解深思了幾秒,「我懂你的意思了。」

克羅里盡可能以不挖苦的語氣開口,「我就問一句,你準備送什麼?」

「參考了你的意見,我想,我們該為他準備一份感謝狀,那類的東西,表達我們對他長久以來的付出誠摯的謝意。」

克羅里為此大笑了三分鐘,那天晚上,生起悶氣的阿茲拉斐爾得體且合宜地巴住他的躺椅,死也不肯進克羅里的公寓一步。

事情如果這樣發展,克羅里或許會笑上更久,所以阿茲拉斐爾也沒讓他趁心如意。事實上,那個晚上阿茲拉斐爾窩進他讀書的老位置,泡了一杯熱可可,滿懷感動地徹夜重讀那本預言書,為每一則特別引他發笑的預言寫下可能只有他能看懂的註記,克羅里躺在他身邊的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為預言語焉不詳的文字或爭論或發表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感想,而直到天明,不論是阿茲拉斐爾或克羅里都不曾閉上眼睛。

他已經越來越不會突然昏睡過去,也幾乎不再會突然像是陷入記憶的空白深洞,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阿茲拉斐爾的翅膀隨著他一個一個回想起、或再次翻動的記憶片段逐漸、逐漸豐盈起來,彷彿每一片柔軟的羽毛都和他一段記憶連結,而那一段記憶承載的那一碎片靈魂回應了他的召喚,在他、以及克羅里的想像中歸來。

克羅里依然日復一日仔細檢視、梳理那些稚嫩的、重生的羽翼,那些曾經爬滿翅膀的焦黑污痕逐漸減少、逐漸縮小,當惡魔修長的手指在那些潔白的羽毛之間巡梭,柔軟的小小的羽毛就像是更增長回它們應有的模樣。他梳理和撫摸那些羽毛的時間愈發長久而溫柔,有時他會從視線邊緣看見他的朋友悄悄回頭窺探的眼神,帶著笑意和一些或許他們都還不能正視的什麼,克羅里或許會停下來凝視著他,而天使總也正巧會在那時別開目光。

那一天,許久未在倫敦現身的太陽宛如預兆般溫吞吞爬過蘇活區灰藍色的天空,陽光從二樓的窗戶溜了進來,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時間,整個二樓的空間便像是被悄悄灑下一層厚暖的金粉,每一縷空氣都像是閃耀著淺而溫潤的色彩。

阿茲拉斐爾在陽光下輕輕展開了他的翅膀。這段時間以來他經常,如果以他滑進人世之後的時間來算,可說是極為頻繁地展開雙翼,但這是第一次,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光線穿行在羽根間隙留下的暖度,然後,是風與空氣帶動的起伏。

「阿茲拉斐爾?」站在他身後稍遠的地方,有幾秒,或許幾分鐘,或更久,克羅里安靜注視著他的朋友,和那雙微微籠上一層光暈的翅膀,細微且幾不可見的微塵懸浮在他周圍,點點閃閃反射的彷彿也是幾不可見但確實隱約流動的光芒。

這是一名天使,卻是他的朋友、他六千年來唯一珍視的摯友,也是……克羅里一步踏前,無比輕柔地撫過那雙他在這一段時間以來小心翼翼照護的翅膀,手指幾乎能陷進那些蓬鬆柔軟的羽毛深處,另一手緩緩滑落,正能握住阿茲拉斐爾朝他伸出的手。

「我覺得……今天狀況不錯。」隔了可能比他倆以為的更緩慢的時間,阿茲拉斐爾輕聲說。

克羅里迅速但謹慎地審視他的翅膀,純白的羽翼上幾乎不見一絲雜色,曾經如瀝青般焦黑的色澤現在已經退縮成幾個小小的、血污般的斑點,頑固地巴在他的翅膀與肩背相連的那隻羽毛上。

「我認為……」克羅里慎重地說,「只剩下這裡了。」他伸出空下的手,小心翼翼地戳戳那隻羽毛,斑點顫動了下,又挑釁般爬回原處,克羅里衝著它惱怒地嘶嘶。

「拔掉它。」阿茲拉斐爾毫不猶豫地說,那幾乎立刻讓克羅里嚇得退開但阿茲拉斐爾依然握著他的手,於是他一時定在原地不能確定要如何動作。

「你說什麼?」

「我說,拔掉它,克羅里。」他可以感覺到掌心那些手指不安地輕顫,阿茲拉斐爾轉頭看向他,「我想,只有你可以做這件事,」他又想了想,「我希望由你動手。」

克羅里頓了幾秒才意識到卡住他的是一陣恐慌,「我從來……沒有,呃、動過天使的翅膀,大戰的時候──」

「你沒參與戰爭,我也沒有,你沒有傷害過任何天使的翅膀,我知道,」阿茲拉斐爾的聲音輕得如同耳語,克羅里有一瞬被那柔軟近乎甜蜜的聲音吸引而更靠向他,他總是會更靠向他,「你不會傷害我。」

被信任的悚然與安心感同時捲住了他,克羅里小心地吞嚥了下,他依然在阿茲拉斐爾身後,天使捏捏他的掌心而他幾乎為此嘆息。他考慮了幾秒,伸手解開阿茲拉斐爾的領結和衣領最上的釦子讓襯衫和皮膚之間能多出一些空間,然後他轉向那些斑點──羽毛──,掐住羽根而天使深深、深深吸了口氣。「呃、我要數一二三──」

「就,拔掉它,克羅里。」阿茲拉斐爾閉上眼睛。在他肩後,就在那個困擾了他們許久的地方,那隻帶著血污的羽毛在惡魔指間被生生折了下來,他、他們忍不住倒抽了口氣,幾滴鮮血透出薄薄的襯衫,而幾乎就在下一秒,一個碰觸無比輕柔地落在羽根被拔起的位置,溫暖,隱約帶著微弱的溼意,那幾滴鮮血和傷口瞬間化於無形,阿茲拉斐爾怔了整整一秒,可能更久,才驚覺那是一個純潔、可能近乎虔誠的吻。

天使在半側著身體轉回頭時睜開眼,惡魔慢吞吞抬起頭的視線幾乎是理所當然地滑進他眼底,他凝視著他的朋友、凝視著那雙似乎又是難為情又是不知所措的澄黃色眼瞳,世界的腳步彷彿為他們慢下了一丁點。

「就、當成惡魔的小奇蹟。」克羅里的語速飛快,他試著往後退開,阿茲拉斐爾卻沒有,或許也從不打開鬆開他的手。

天使溫潤的眼睛在如斯悠長的時間中或許從未改變,也可能什麼都變了,他看著自己六千年來的摯友,以一種全然沉靜的溫柔,他想起那一年,他因為自己也不能懂得的衝動親吻了克羅里的額頭為他治好十字架烙出的傷口;他想起那一年,克羅里給了他一只和惡魔成對的耳環而那時他的朋友軟熱的舌尖落在他的耳垂舔去冒出的血珠。「……我記得,」他悄聲說,聲音懸在他倆之間彷彿一個早已寫下但他倆一直以來懵懂未知的秘密,克羅里回望著他,記得什麼?微微拖長的嘶聲讓那幾個音節乾得發痛,阿茲拉斐爾卻沒有一瞬別開視線,「一切。」

而那個親吻就沿著尾音未竟的音節溜上他嘴角,乾燥、溫暖,嘴唇相觸的中心浮出一絲炙熱的溼意但他們都不在乎,阿茲拉斐爾注視著克羅里一如克羅里注視著他,在彼此的嘴唇上嚐到一絲硫磺的焦苦、雲朵的甜蜜,以及停留在唇線上半是訝異半是恍然的微笑。

惡魔在分開時微微縮起肩膀,他往後退了一步但阿茲拉斐爾沒放開他的手,「你吻我。」阿茲拉斐爾喃喃,一時很難判斷情緒,克羅里畏縮了下。

「不行嗎。」他想裝出惡劣的語氣但辦不到,這一次不行,他頓了幾秒,還是忍不住開口,「我是說……」

「我想,我會習慣的。」阿茲拉斐爾若有所思地說,裝作沒看見克羅里微微睜大的眼睛,「不過、那個,」他猶豫地扭了扭脖子,「一定要是這姿勢嗎?我可以、呃、先轉過來嗎?」

克羅里勉強擠出一陣隱含抱怨,以及安心的小小喉音,他在阿茲拉斐爾彆扭地轉身那同時以雙手環抱住他,純白的羽翼邊緣輕飄飄掃過他的手臂,他全無自覺地收緊雙臂而他的天使完全陷進他懷裡,所以惡魔的臉會埋在他肩上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我們修好了你的翅膀。」隔了不知多久,可能是一次新星爆炸又重生的時間,克羅里的聲音才悶悶地從他肩頭飄了出來。

「嗯,我們修好了他們,」阿茲拉斐爾悄聲說,聲音輕得宛如耳語,「我們修好了……我。」他的手環過克羅里的腰,然後就停在那裡沒再放開,「謝──」

「別說出來,」克羅里惱怒地打斷他,「我可是惡魔,我不來這套。」

阿茲拉斐爾才沒要聽他的,「謝謝你愛著我。」他說,克羅里猛地漲紅了臉。

「你再說下去我就要走──」

「我是個天使,我可以……感覺到愛,記得嗎?」阿茲拉斐爾好笑地戳戳他其實根本沒挪動上哪怕只有一丁點的後腰,克羅里模糊嘶了聲但阿茲拉斐爾抬起手撫過他的背,惡魔不甘願地衝著他噴氣卻還是安靜下來,「我一直感覺得到你的愛,克羅里。我只是不說出來,就好像那是──」

「不可言說的。」克羅里的語氣不無諷刺,但聲音裡的彆扭太過顯而易見,反而讓這成了一個帶著愛意的抱怨。

「有些事是的,」阿茲拉斐爾看了他一眼,以他對克羅里那種特有的縱容和喜愛,「但我想,或許有些事,還是應該說出來不是嗎?像是……我們是朋友,六千年來我一直都……很高興是你在地球上,這麼說吧,扮演邪惡的那方。」

「我們本來就是,而且我是惡魔,我生性邪惡。」阿茲拉斐爾好氣又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但克羅里乘勝追擊,「還有你就是喜歡我。」

阿茲拉斐爾的臉紅了一紅,「是啦,我喜歡你。」他停了若有所思的幾分鐘,也可能只有幾秒,「……其實,也沒那麼難嘛。」

克羅里得意兮兮地在他耳邊哼哼,阿茲拉斐爾瞪著他,那很快轉為難以分開的凝視,克羅里的唇又一次刷過他的,「你會習慣的,是嗎。」惡魔在他微微分開的嘴唇上喃喃,因為那是一個宣告而非願望,因為他和他正為舌尖帶來的感受驚奇不已,因為每一個親吻都像是一次小小的爆炸但這個好奇的世界永遠能夠也期待面對更多未知,因為……其實也不需要更多因為了。

在創世之初的細雨之中,東門天使以他的羽翼為一名惡魔遮去雨水;在六千年後的倫敦,同一名天使在同一名惡魔懷中,他純淨的、宛如新生但非新生的翅膀為他們擋去一點點陽光、一點點書本的窺探,而他倆在羽翼之下輕柔、試探地親吻對方的臉龐和嘴唇,然後對著對方微笑,感覺就像他們早該這麼做,當然,現在開始這麼做也很好。

整間書店的書頁沙沙作響,彷彿它們再一次見證了一個小小的不可言說但只要有心便能看見的秘密,彷彿現在發生的一切早已寫下而所有未來都是既成事實的回憶。

或許如此。

或許人類學會明辨善惡的結果必定會造成諸多苦難,或許天堂與地獄對世界的看法的確正確無誤,或許所有曾經發生或將要發生之事背後都有其早被寫下的命運。

但,或許不是。

每一個嘗試都值得揹負出錯的風險,就像火焰在戰爭或在廚師手上會帶來截然不同的成果,你就是得試了才會知道。

那隻不可見的手翻開紙牌。

而人類,或許還有所有同樣帶著好奇心和想像力的非人類存在,毫無所覺地拿起無形的筆,在牌上畫下一個大大的鬼臉,可能還會吐著舌頭。

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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